萧琴今天感觉格外倒霉，为了给电车省点钱电好跑两单外卖于是关了电门蹬脚踏，谁知道脚踏只是个装饰，蹬两下就掉让她踩空摔了一跤，还正好摔到了前两天下雨攒得泥坑边上。
       幸好儿子的饭盒被她护住了。
       惠安中学中午放学人来人往，来晚的萧琴不自觉仰着脸，寻找儿子的身影，看到一个少年的背影急着往学校返，她连忙喊了几声。
       “小杰！小杰！”
       越喊跑的越快，萧琴拿起饭盒一瘸一拐疼得一脑门汗，总算拦到了他，“我来晚了，饭还热乎，回去先把饭盒拿着，跟同学一起吃。”
       林杰脸色阴郁，身侧站着的女同学正在好奇打量面前狼狈的妇女。
       林杰的妈妈可有钱了，国外买的名牌鞋子都一箩筐，没听说有这样的穷亲戚。
       “我不吃，你拿走。”
       “不吃咋行，你从小胃不好，外面的油碰了就……”
       啪！饭盒被打翻在地。
       “既然要来，你就应该穿得干干净净的来，一身泥点子，丢死人了！”
       周围家长打抱不平，“儿不嫌母丑，狗不嫌家贫，你这孩子，怎么跟你妈说话的。”
       “她不是我妈，是我家的保姆！”
       萧琴惊得抬起眸，她二十年前亲生儿子恒恒病死，后来婆婆思念成疾，便让她去福利院领养了小杰，同样是身体不好的孩子，她把给亲儿子的爱一股脑给了他，这么能这么说！
       儿子眼神冒着浓浓被羞辱的火焰。
       她顿时卸了怒火。
       丈夫去世二十年，青春期的男孩子最敏感，孩子又争气考上最好的私立中学减免学费，拼命帮她减轻负担，只是在女同学面前要点面子，她没理由揭穿，默认了这个身份。
       饭盒摔开了，萧琴赶紧把没掉地上的大虾扣上放到电动车筐里，要不是怕再给儿子丢人，地上的她都想再捡起来冲一冲吃了。
       送了一上午外卖又忙着回去做饭，她可不就是滴水未进？
       “你也别自责，读这家私立都是小姐少爷，目中无人……”
       她惦记儿子没吃饭，听到其他家长的话更加愧疚，穷人孩子在富人堆里，难免自尊受挫。
       是她这个送外卖的妈没本事让他承认身份，幸好儿子已经高三了，等考上好大学，一切就好起来了……
       “怪我怪我，不小心摔了一跤，还把饭盒弄脏了。”萧琴跨上电动车，急匆匆走了。
       家长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背并未说话，这保姆真是受气包，摔倒的时候一定紧紧得把饭盒护在怀里了！
       萧琴没顾得上那些打量的视线，丧夫的这二十年，她的心情早就无足轻重。
       除了儿子，还得担心还有常年在康复医院需要伺候的婆婆。
       她们都是失去了亲人的可怜人，想来心情不比自己好过。
       所以遇上什么委屈，萧琴自己就消化了，常年以往，已经习惯。
       康复医院楼下停着一辆百万级别的奔驰车，不少散步的病友围着露出羡慕之色。
       萧琴不懂车，但是她的破电车在豪车对比下太扎眼，她绕了过去。
       “我说你的手机也该换了，每次找你都打不通！”护士看到妇女一瘸一拐忍着极大痛苦的表情往这边来，后面的话憋了回去。
       将心比心，萧琴堪比陀螺了，老一辈的人就是能吃苦，一天到晚送外卖还能一食三餐伺候老的小的，自己倒瘦巴巴的跟随风就倒的麻杆一样。
       萧琴很不好意思，“下次我注意，我妈怎么了？”
       护士都要翻白眼了，“饭菜不合口味，发了一通火，临时马桶被她踹到楼道里，好大一股味，保洁都不愿意打扫！”
       “我来打扫，对不住。”萧琴再三表示歉意，放下东西立马往工具间走。
       老太太失去儿子后脾气也横了，只吃她做的饭，她要是一顿不来就到处搞破坏。
       毕竟是病人也没法生气。
       楼道臭气熏天，病房一个个都关上门，萧琴一边赔罪一边把楼道屎尿清理的干干净净，她也是人，生理上也会反胃。
       加上一天忙着没吃东西，嗓子眼浅，怕婆婆听见多想跑去一边干呕，红着眼洗干净手，拿回饭盒才往回走。
       路过护士台护士嘴上犀利，却扔了一瓶消毒的双氧水给她，“快过期的，本来打算仍的。”
       萧琴眼眶有点红，也不知道是不是干呕带来的，声音也哽咽。
       “谢谢姑娘，你真好。”
       她今天伤痕累累，儿子见了躲着不敢认她，婆婆不体谅泼屎泼尿。
       这些都能忍，可一个跟她无亲无故的护士关心她……让她说不出来的苦涩。
       如果建国还在就好了。
       年轻时，旁人都说她肚子不争气，生下先天心脏病的恒恒，只有她的丈夫林建国对她和孩子不离不弃，为给儿子做手术在美国欠下三百万手术费，可惜恒恒还是死在手术台上。
       因为风险协议，恒恒欠的手术费一分不能少，为了让恒恒骨灰回国，她含泪将父母遗产变卖添上嫁妆借钱凑上三百万，催着丈夫去还账把儿子带过来。
       谁成想，丈夫刚回信还上了医药费马上回国，就渺无音信，直到她从新闻上看到，丈夫回国当天美国纽约医院外一座大桥垮塌，冲走了无数无名看病的患者和家属……
       她也偶尔幻想丈夫并不在桥上，可二十年过去了，他若活着早就回来了。
       刚出事儿那会儿，婆婆的精神状态很差，做主让她领养了小杰，她说得给他们林家留后。
       父子前后离去，是婆婆性格变成如今的祸根。萧琴无数次想，若不是她当初思念过度催着他们回国，可能林建国也不会遭受那样惨痛的意外，她二十年如一日带着愧疚照顾领养的孩子和母亲，无怨无悔。
       想到丈夫，萧琴又充满了力量，她让他母亲安享晚年，才算是对得起他，收起来双氧水，她走到楼道一头正要敲门。
       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好几声“建国”的喊声，仿佛真的跟建国对话一样。
       萧琴顿在原地。
       这大概是思念成疾？
       她敲敲门推开走进去。
       老人皱了皱眉，手里捏着熄屏的手机，今天罕见地没有大吼大叫。
       萧琴也没说话把饭盒放过去，低头把临时马桶拎到病房洗手间收拾，今天是建国二十周年忌，少说多做不能把人惹毛了。
       “小琴，这二十年来辛苦你了，你和我儿子好聚好散吧。”
       萧琴正在洗手间安装老人的坐便器，就听到婆婆这么说，她愣了一下，随后洗手走出来，愧疚地看向老人。
       “妈，你是不是想建国了。”
       丈夫的死跟她有关，如果她当时不催他走，结果或许就不一样。
       她这辈子没想过改嫁也没想过离婚。
       婆婆魏月珠拿出一张全家福照片，萧琴擦了擦手上水珠接过。
       这一眼犹如晴天霹雳。
       死去的丈夫竟然在上面，照片像是美国的自由女神像，她只能在新闻上看过，虽然年龄大了也胖了不少，她一眼就认出来了，旁边女人挽着她丈夫的胳膊，没有她身上被家务蹉跎的痕迹，一边站着亭亭玉立的女孩。
       任谁看了都是一家三口。
       怎么可能，死了二十年的人。
       她第一反应是老太太被骗了，听说现在骗子能合成家人视频向亲属骗钱呢！
       然而门忽然打开，一声在梦里魂牵梦绕的男人喊声传来，“小琴！”
       萧琴顾不上是梦还是现实，看到熟悉的脸，一身妥帖英俊的西装，比以前更增加几分富态，她朝着来人又哭又笑得扑过去。
       “建国，你真的活着？恒恒的骨灰呢？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回来……”
       她颤抖的几乎说不出话，甚至抓不稳男人的衣袖。用力盯着他，生怕是幻觉。
       二十年，她守了整整二十年啊！
       “小琴，我不回国都是因为你啊，算命的大师说你肚子不争气，生的孩子都是先天性心脏病，林家香火不能断在我的手上，恒恒刚走我怕你接受不了离婚，正巧公司派我去美国分公司发展，你又以为我遇难了，我就只能默认这个善意的谎言。”
       现在林建国有不得不回国的理由，但不是为了她。
       萧琴看到男人的手牵着身后妆容精致，看不出年龄的漂亮女人。
       “这是我现在的爱人，秦春娥。”林建国补充了一句，“我们俩的孩子，很健康。”
       萧琴脸色发白，惊喜如同潮水般散去。